2015 “共铸中国心”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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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同仁医院中医科马小丽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同仁医院 马小丽 副主任医师
2015 年 7 月,中国医改的第 N 个年头,改革进入深水区,积重难返,矛盾重重,医患关系日益严峻,伤医辱医事件时有报道,怀着几分失望,几分期冀,抱着放松心情,换换环境的心态,我踏上了西去的飞机。“共铸中国心”慈善义诊活动,进行了几个年头,象任何在新闻联播里反复播报的新闻一样,我对它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慈善”“义诊”“支援”对临床医生都是一样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只不过是换个地儿“干活”而已,所以,相比组委会在机场欢送的兴奋,我的反应很淡然 , “真正需要救赎的也许就是我们这些所谓的‘救世主’”,我心说。
飞机从首都机场直飞成都,然后转机去红原,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红原机场是 2014 年才落成,海拔 3535 米的高高原机场,需要特殊的飞行要求,在它落成之前,即使成都人民也只能乘坐 6 、 7 个小时的巴士才能到达这里,当地的原住民即纯粹的藏民,也鲜少外出,自给自足,这一带由于海拔较高曾经是真正的人烟稀少。离开机场,就只有乘坐组委会的大巴,沿途很少见城镇,没有公交,只有漫山遍野的草地,牦牛,和零星点缀的蒙古包,天蓝极了,阳光明亮,空气几近透明,蓝天映衬的白云非常 3D ,仿佛举手可得。太阳底下,飘过来一朵阴云,天上就洒下来一些雨,你还没反应过来,洒过了,又是阳光普照,这片土地还真是神奇,我不由心中赞叹,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
经过 6 、 7 个小时蜿蜒颠簸的行驶,我们终于到达此行的宿营地阿坝州若尔盖县城,下车后,大家都跌跌撞撞,已经有人抱着氧气袋在吸氧了,高原的晚上分外寒冷,与北京闷热的酷暑截然不同,一天之内经过四季,我也是醉了,酒店还是如早前告知的一样停水,草草吃了一些夹生的饭菜,有些陌生,有些兴奋,有些头疼和胸闷,我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清早,我一如既往地早起,把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户外,清晨的街头,一辆破旧的摩托车突突而过,车上的“骑士”是一身黑旧藏袍的藏胞,他的脸用围巾象缠头一样裹着,只露出黑黑的眼睛,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到达真正的“藏区”了,心中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没想到,接下来的考验更严峻,我也曾去京郊为京郊农民义诊过,也曾去北京市交通队为一线交警看过病,但没想到这次面对的病人更为复杂。我的义诊地点是县下辖的乡卫生院,距离县城 1 小时左右车程,我们还没进卫生院,就看到一群群藏民扶老携幼,从村里的土路蹒跚而来,他们穿着典型的藏族棉袍,裹着厚厚的围巾,拄着拐,一个个风霜满面,沟壑纵横,仿佛来自 50 年代的黑白胶片 …… 很快,我就了解他们的痛苦和艰辛了,几乎每个病人述说的病痛都惊人的一致:头痛、腰杆痛、膀子痛 …… 高原严酷的自然环境给他们烙下了深深的病痛,作为医生,我才意识到,在我们眼中令人惊艳的原生态美景,对他们的健康有致命的摧残。随着义诊的深入,我对他们的问题有了更清的看法,除了寒冷和重体力劳动导致的关节病高发,因为高原气压低,饮食单一又很难做熟,很多当地人都有胃肠疾患,有些人甚至常年溃疡出血黑便;因为天气寒冷没有洗澡的条件和习惯,很多女性都有阴道炎、盆腔炎等妇科疾病。妇女往往在家里生产,很多老年女性描述起她们生产的过程让我们听起来不寒而栗,很多产后的问题,在北京也许要住院甚至手术处理,在她们,就是静静地躺在蒙古包里,“养着”直到“自愈”,结果,当然是留下一身病痛。从最初的好奇,到怜悯,到叹息,到最后我不由对她们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顽强坚韧的生活态度肃然起敬。藏民是全民信教,这在“什么都不吝”的当今中国实属“奇葩”,这种精神的高贵,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有时有些“自惭形秽”,我在给他们做检查时,经常看到他们脖子上挂的佛像,我能感到他们内心虔诚的力量,如果没有信仰的支持,人类很难在这样高寒的地区生存下去;也正是因为信仰,让这个民族坦然面对灾难、病痛、生死,这些足以把很多都市人折磨得崩溃的难题。所以,虽然我们这些过客,看着他们饱受苦难的人生很痛惜,他们自己却坚强沉着地活着,有位藏族老阿妈血压 200 多,从来没量过血压,不吃降压药,依靠转着经筒念着佛号坚持每天的日常生活;很多老人虽然周身骨头节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每天晚上躺下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日出,第二天醒来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虽然没有大彩电、大冰箱,没有书店、电影院,没有富裕多彩的物质享受,他们还是晒晒太阳,做做家务,津津有味地活着,我巡诊去了几户牧民家里,几乎家家家徒四壁,但都收拾得很干净,再穷的家里都至少有一面墙干干净净地摆满贡品供佛,这里并不缺乏长寿老人,我接诊的很多老爷爷、老奶奶,他们生活得很知足幸福,已然接受了生活包括病痛,沉默而坚强。
随着义诊的深入,我逐渐理解了他们,虽然他们甚至听不懂我的普通话,但微笑和关切的眼神是世界通用的语言,他们信赖地向我比划他们的病患部位,我抚摸着他们的躯体就像抚摸自己的兄弟姐妹,我知道他们理解不了医学名词,妇女甚至记不清自己的例假期,我尽量选择安全性高的药物,尽力简化服药流程,努力用最简单的手势比划告诉他们某个药是治哪部分问题的 …… 我知道,这一次我真的是为中国最底层的民族同胞服务了,我爱这个工作,我是人民的医生,我生于这片土地,我要为人民服务。。。。。。
短暂的义诊结束了,我们踏上了回程的班机,一改来时的陌生,大家都平添了几分友好,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你在城市里用很久也不能走进人的内心,而雪域高原短短几天就拉近了人的距离。回到北京后,好几周时间,我都很难平复思绪,表面上,我依旧每天上班工作,下班陪伴家人,我依旧是那个白白净净、知性亲切的城市女医生,但是总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是推着购物车徜徉在大卖场里时;是在豪华的电影院里陪孩子看欧美最新的大片时;是在高级料理店里,和朋友低声细语时,总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失神,脑子里会闪念藏区的日日夜夜,会想到那一群褴褛蹒跚却顽强的藏民,想到他们黝黑的面庞,发亮的眼睛 …… 我知道那里有一种东西深深吸引我,那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一种关怀,一种基于最简单的人类之间的情感慰藉,好象“你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们是血肉同胞”一样的感情,我深深地怀念这种感情,并深深地为自己作为医生终于体会到这种心灵的互动而感到幸运。
2015 “阿坝行”我以为我帮助了藏族人民,其实最受帮助的是我们自己, 2015 “中国心”我终于感受到了,我终于找回了我作为医生的初心,感谢藏区,感谢淳朴的藏族同胞,感恩生命,感恩永恒不变的大自然。
2015.7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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